王增弘: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短篇小说)
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
(短篇小说)
作者:王增弘(笔名易白)
一阵阵热血沸腾的军营电子摇滚歌声,正通过部队大礼堂楼顶那高悬大喇叭,在空中不断扩散和炸裂。
这一天周末,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滚烫的营区篮球场,一束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一排一班窗户,正好勾画了老炮的身影。
老炮专注地倒腾着手中的瞄准镜,正对着窗外正在寻找着目标,仿佛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如何寻找目标,打击更多敌群。
听见窗外广播里的歌声,老炮忽然觉得那首《让炮弹飞》仿佛为他而唱,唱的正是他自己。
老炮眯眼注视瞄准镜自言自语道:“只要射击诸元计算无误,我以同样手法瞄准,装定标尺方向分划要保证零误差,那就需要我多年积累的排除空回经验,加之同一炮手协同配合,炮弹就会像螺丝钉一样稳稳的扎在敌人的心脏,或是有效的压制敌火力。”
“远距离射击依赖瞄准具,近距离同轴打曳光弹校射就行。”突然,门外传来排长张爱兵的声音。
老炮瞟了一眼,只见张爱兵手握洗脸盆,肩上搭着一条毛巾走进班里。
身旁战士嘀咕道:“排长,你看!老炮他演习后遗症又犯了!”
“我看呐,他还没从演习中抽离出来……”大家就老炮乐呵呵拉起了家常。
在战士们看来,班里的老炮就是个痴迷军事的瞄准手。
张爱兵一边将毛巾折叠成豆腐块状,一边换上迷彩鞋系上鞋带,瞟了一眼老炮说道:“不管是牵引火炮,还是坦克,步兵战车,机械瞄准和全自动瞄准,都和人的熟练操作有关,只有上百次的勤加练习,才能确保战时炮弹像长着眼睛一样更快速更精准。”
老炮一听,迅速转过脸盯着张爱兵追感慨道:“嘿哟呵!可以啊,终于知道理论指导实践,实践才是硬道理。那我考考你对前期理论掌握的怎样”
“10秒回答我,一、二……”
“17404米。”岂料张爱兵想也没想,系完鞋带迅速立正答道。
老炮立即又问:“行军状态全重是多少?”
“行军状态全重是5720千克,战斗状态全重是5650千克……”
一番突击式追问后,老炮打量着张爱兵,突然“哼唧”一声调侃道:“哎呀哈!驻训演习三个月,进步很大呀!”
“谢谢老班长传帮带,我现在已熟记火炮战技术性能,理论成绩,全连第一。”
“哼!小样的,你现在授了衔,正式成为排长,但不能纸上谈兵,离一名优秀射手还有很大距离。”
老炮见状眼珠子咕噜转了几圈,立马又想个刁钻问道:“方向射界是多少?”
张爱兵自信勾起嘴角,胸有成竹答道:“报告班长,左30度,右28度。”
老炮一听,突然爽朗大笑,抬手用力拍了拍张爱兵厚实肩膀,赞叹道:“呵哈哈!不错,不错!长进了不少!不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干部呀。”
“错!是我带出来的,包括你!”老炮一听这话,下意识转过脸,瞧见班里的“元老”国文班长正手握一摞诗歌手稿,一脸肃穆立于门口盯着老炮,那眼神是战场上杀敌的眼神,突然他“啪”一声迅速立正,向张爱兵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老炮见状,身体也下意识跟着迅速立正。
只见张爱兵迅速回礼,国文班长“啪”一声,向前迈出一步,迅速将诗歌手稿递到张爱兵眼前,铿锵有力的嗓门如炮筒般大声叫吼道:“排长同志,根据您的指示,我已经代表一排,完成了诗歌朗诵节目创作。”
“这是我写的诗,请验收!”
张爱兵接过诗歌手稿,盯着上面的诗行,在班里慢慢来回踱步,片刻他走到窗前略微思索,双眼坚毅望向窗外太阳朗诵起来。
“战神励剑——已经日落/燃烧在炮手心中那团火/却像炸药包/被挤压进弹筒/演习已过/炮手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因为他清楚/战机无法重复/旗子挥过/火炮一声怒吼狠狠刺中/敌人的要害/仅有一弹之多……”
国文和老炮静静听着张爱兵朗诵的声音,也随他目光望向窗外。
在这一刻,一阵阵掷地有声的诗歌朗诵,仿佛将国文和老炮正思索的神魂,拉进金灿灿的阳光里,他们仿佛想起了各自操枪弄炮的青春岁月。
突然“轰隆”一声,一阵火炮声从裤兜里响起,国文掏出手机一看,只见屏幕上急促着四个字:老婆大人。
“诶!亲爱的。”接通视频电话后,国文举着手机一边笑呵呵跟老婆视频,一边忙着在班里走来走去寻找信号。
张爱兵和班里的战士们见状,虽然都假装各忙各的,有人拿起报纸装模作样,有人拿起扫把来回扫地,有人假装举起抹布擦拭着窗户,却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在偷听。
“老公,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
突然,班副老炮夺过手机,对着手机屏乐呵呵问候道:“嫂子,嫂子!是我,我是老炮呀……”
“干嘛呢你!手机给我!给我!”
瞧见国文忙夺手机,张爱兵移下手稿笑呵呵喊道:“诶,诶!快把手机还给人家。”
“嫂子!昨天我们在演习,他手机上交了。”
“嫂子!不是他的错!”只见,国文追着老炮要手机,一路追了出去。
“老公,家里出大事啦!”动作滑稽的国文终于抢回手机,却盯着手机屏脸色大变。
“出,出啥事啦?”国文动作突然慢下来,变得呆若木鸡。
“什么情况这是?”张爱兵见状,立即扭头盯着老炮,又迅速转过脸盯着国文立于门口的背影,瞬间一脸疑问。
“咱爸他,他核酸检测为阳性,现在被隔离了,我们家整个小区也被隔离了……”
刹那间,妻子的话如晴天霹雳般,让国文身后的战友们顿觉五雷轰顶,大家内心都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只听见“啪嚓”一声,手机掉落在地。
好在手机没有摔坏,屏幕里传来妻子的声音:“孩子今天高烧40多度,失去了意识,我怎么叫她也没反应。”
所有人瞬间如定格般望向国文,只见门口金灿灿的阳光,勾画了国文担忧的背影,他慢慢蹲下身拿起手机,听见手机里传来妻子无助的哭声。
“那,孩子现在怎么呀啦?”
“喂!亲爱的!”国文嗓门越来越大,盯着手机屏连忙追问:“喂!亲爱的,能听见吗?喂!喂!喂……”
国文高高举着手机,在班里走来走去寻找着信号。
张爱兵见老炮一脸担忧,悄悄紧跟在国文身后,他好像想要说点什么,又怕打断班长和嫂子通电话,只能默默跟在国文身后走来走去,悄悄在脑子里思索着应对方案。
张爱兵皱眉从书桌抽屉里,快速拿出花名册,找到了国文的家庭住址和家属联系方式,他盯着花名册一边苦思,一边举起手机走了出去。
“喂!宝贝,在忙啥呢?”
“在医院呀!隔离呀!医院规定,所有医护人员,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随便外出。”
落日的余晖,勾画了张爱兵坚毅的脸部轮廓,他立于营区篮球场中央,望向一排一班里来回踱步的国文,耳边传来女儿的声音:“啥事呀你!”
“那个,有个事找你帮忙!”
“你怎么那么多事呀!”
“上上上次,是你带的兵,家里人需要做手术,你到处帮忙凑钱,把我私房钱给借走了。”
“上上次又是你带的兵,结婚买房钱不够,你把我们买房的首付借给你的兵。”
“还有上次,你让我拿着你工资卡,跑去给你的妹妹置办嫁装!”
“打住,打住!亲爱的,我这次不找你借钱。”
“亲爱的,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相亲的呗!”
“还记得红娘是谁吗?”
“就你刚到连队班排实习时,你班长国文介绍的呗。”
“要出人命啦!国文班长他孩子发高烧,小区被隔离,看病出不去,你能想想办法不?”
“地址是……”
“这个地址,距离医院3公里呀!”
“他们家小区被隔离了!”
“喂,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喂,喂!”张爱兵举着手机到处找信号,走着走着走进了落日里,金黄色的太阳仿佛点燃了希望。
“喂!亲爱的”
“喂!亲爱的,能听见吗?”
国文高举手机,依旧还在班里走来走去,那炮筒式的大嗓门音量也变得越来越大:“喂,喂!喂……”
“这?这怎么就信号不稳呢?”
“给!用我的手机!我这个手机信号比较好。”
老炮一把掏出手机,递到国文班长眼前。
国文立即接过手机,走向门口开机。
“叮咚,叮咚,叮咚……”突然,手机响起急促铃声。
“咋怎么多未读语音?”国文盯着屏幕一脸疑惑,回头扫了一眼班里,只见老炮一如往日,正小心翼翼擦拭手中瞄准镜。
“难道?他有事瞒着我?”在好奇心驱使下,国文班长悄悄点开了手机里的语音消息:“在吗?”
“喂,在吗?”
老炮竖起多年前被爆聋的耳朵,隐约听见从班门口,传来一阵阵熟悉声音,立即停下擦拭瞄准镜的抹布,他抬手扶了扶戴在耳边的助听器,但转念一想,觉得可能听错了,或许是国文嫂的声音吧。
“郑一炮,你在吗?”听见一阵气愤的声音,再次从班门口传来,老炮迅速回头望着国文背影,他抬手挠了挠太阳穴,心怀疑惑走了过去。
“郑一炮,你自从当兵后,到现在整整四年没有回来。”
“家里一直在催婚,我!我明天要去相亲了,我想了想,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郑一炮,我们——分手吧!”国文盯着手机屏瞬间愣住,心里的糟心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忽然,国文感觉有人站在身后,他迅速回头,撞见老炮双眼木讷,正注视着自己。生怕老炮伤心,国文迅速将手机藏于身后,笑呵呵注视着他。
“班长,麻烦替我回复一句——祝你幸福!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说完,老炮走进班里拿起拖把,故意没事找事忙碌起来,只是拖地的时候,双眼通红的老炮悄悄挽起袖口擦了擦眼角。
班里的战士们,看见这一幕都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老炮转身那一刻,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将一个战士的眼泪,悄悄咽进了肚子里。
“要回,你自己回!”感觉到国文脚步声逼近,老炮背对着国文一直拖地,越拖越快,越拖越快……
“怎么,杀伐果断的瞄准手,就这么不堪一击?连一条微信都没勇气回啦?”
突然,老炮停止拖地动作,转身盯着国文慢慢抬起手。
国文将手机郑重放在老炮掌中,盯着老炮坚定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嗡”作响,老炮一愣,抬眼瞪着国文,指着手机嘘声道:“你拿错,这你的手机,嫂子来电啦!”
“老公,你别担心!刚才医院来了急救车,还来了几个大白!”
国文焦虑追问妻子:“我们家小区,不是被隔离了吗?”
“医院听说我们是军人家属,一路开绿灯!”
“丫丫已经被送到发热科急诊,我刚做完核酸!你别担心,好好训练哈!”
“喂,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炮循声望向迎面走来的张爱兵。
“喂!喂!”只见张爱兵高举手机,正到处找信号,找着找着找到了班里,手机里传来他女友的声音:“听到啦!刚给国文嫂做完核酸,丫丫体温降下来了,初步确诊为手足口病,别担心哈……”
就在这时,张爱兵举着手机,国文举着手机,两人背对背撞到了一起。
此时,老炮正想告诉张爱兵,丫丫没事了。而国文也正想告诉排长,丫丫没事了。碰巧张爱兵也想告诉国文,丫丫没事了。顿时三人眼对眼,异口同声道:“丫丫没事了!”
这一瞬间,三人洪亮的嗓音正好叠在了一起: 丫丫没事啦,没事了啦!吓我一跳!”
战士们相互无声对视,转脸看见三个老男孩,抱在一起贴着彼此脑门,就像天真的小孩般,激动得又蹦又跳。
突然,连值班员吹了一声哨音,大喊道:“各排!将节目报到连部。”
“来啦!我去下连部。”张爱兵拿起诗歌手稿,疾步跑了出去。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老炮抬起手机屏一看,瞬间愣住!
他迟疑片刻,还是接通了来电。
只听见手机里,女友顿了顿嗓门,嬉皮搞怪问道:“我已经到相亲的地方了,你不打算出来部队门口,接一下我吗?”
“门,门口!你在我们部队门口?”老炮瞬间反应过来,女友话里有话。
“这不是马上八一建军了吗?”
“我妈让我相亲,可也没说,不能到部队相亲呀!”
“那你稍等,我跟班长请个假,我,我现在马上到门口接你。”
“不用写请假条啦!我听到啦!口头批准!现在我命令你,立刻,马上,赶紧的!去吧!”
老炮一听,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突然“咻”一声,连值班员又吹了一声哨音,大喊道:“一排一班班长张国文!”
“到!”
“到收发室签收你老婆寄来的手机。”
“是!马上来!”国文乐呵呵冲了出去,一身橄榄绿青春身影,瞬间融进金灿灿的阳光里。
天空中依旧还在播着热血沸腾的歌声,只是这一阵歌声里,多了“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青春插曲。
英雄机长
(小小说)
飞机在狂风暴雨中飞行,伴随着闪电,螺旋冒着火花撞在一栋大厦上,机毁人亡。周晗从恶梦中惊醒,注视着孟飞的床位,注视着熟睡的孩子,冒了一身冷汗,她立即拨通丈夫电话。
“我要飞了!”孟飞“嘟”一声挂断电话,转过头看见机窗外登机的高军夫妇,露出久违的笑容,挥手随意摆了个敬礼动作。
西藏军人高军攥着军队赠送的机票,挽着小鸟依人的娇妻冯丽登上机舱,踏上遗憾并期盼之久的“天堂婚拍之旅”,他们并不知这是一趟“惊险旅程”。
空姐高天慧斜着眼角,瞟了眼身旁色眯眯打量着她身材路过的光头佬,转身接住一张机票,看见机票姓名处印着高军,高天慧好像想起什么,立即咧起嘴,笑眯眯引导高军夫妇到头等舱就坐,岂料高军携妻婉拒,走到紧急出口旁坐下,摄像师肥膘带着婚庆摄制组挤上前跟拍,周围乘客目睹这副隆重阵仗,悄悄掏出手机开始各自摆拍,各自刷朋友圈,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打着游戏,有的看着电影,有的打电话谈着生意。
飞机平稳起飞,高天慧扫视舱内人事物,推着手推车迎面走到高军身旁,看见冯丽捧着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窃笑着将一杯咖啡递给高军。“哐当”一声,咖啡洒在高军腿上,高天慧转身怒视刚从身后缩回咸猪手的光头佬。
就在这时,头等舱传来孕妇苦痛叫声!乘务员慌忙扫望舱内乘客询问“请问这里有没有医生?”
“我是。”一位乘客默默举手。
瞬间,几位热心乘客拉扯毛毯围成临时产房,人们勾头探脑,有的人低头假装没看见,有的人正在呼呼瞌睡,有的人悄悄举起手机录制眼前所见,高天慧见状立即上前阻止。
忽然,光头佬又伸手摸了她屁股。
“你!”高天慧瞪着光头佬气,气急败坏。
风雨交加的大西南上空,孟飞驾驶着0081航班以32000英尺的高度飞在前往拉萨的死亡航线上。
忽然一声巨响,前挡玻璃脱落,碎片从孟飞脸颊划过,驾驶舱瞬间失压,所有仪器瞬间失灵。顿时“嗡嗡嗡”的警报声响彻耳边,孟飞扭头发现副机长许晨半个身体已经悬在机窗外,呼救声也被狂风掩盖,第二机长正拉着安全带,缓缓靠近他,试图拉拽回来。孟飞用力拍打着仪器,发现无线通信设备被狂风吹烂,无法和跟空管部门塔台取得联系。
“轰隆——”飞机猛烈摇摆!乘客惊声尖叫,氧气罩“轰”一声全部掉落,盒饭和液体瞬间七零八落漂移半空。
瞬间尖叫声,惊叫声,撞击声,响彻着猛烈摆动的机舱,肥膘抱着抖动的摄像机安抚化妆师别怕,岂料摄像机正好记录下这一切。
狂风拉扯着孟飞扭曲的嘴脸,孟飞努力睁开眼,用力掰着方向盘,推动手里的操纵杆!“哐当”一声,孟飞脑袋磕在方向盘上昏厥过去。
昏厥中,孟飞看见儿时的自己,举着纸飞机冲上山坡,追赶着天上飞过的战斗机,兴奋得嗷嗷叫!耕田的乡亲们望着孟飞童年的身影,笑话他爱白日做梦。
纸飞机被风刮在地上,被野孩子一脚踩扁,孟飞和野孩子扭打起来,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孟飞在冷嘲热讽中成长。
长大后孟飞考入飞行学院,4年后又以各科目满分成绩留校任教,并多次立功受奖。
军人的身份,教员的“钱途”,引来诸多靓妹垂青。老飞行员周天明的侄女周晗向他暗许芳心,目睹过飞行事故的孟飞陷入情感挣扎,得知周晗不怕守寡,决心支持他的“航天梦”,他才向爱慕已久的周晗敞开怀抱。
岂料新婚不久,军改让孟飞从此脱下军装,周晗以为丈夫转业后会谋份闲职,守护身边。没成想航空公司委派的猎头早已盯上丈夫,孟飞决定用生平所学航天本领为乘客保驾护航。
“民航不需要英雄,我们要的是安全。”交接飞机时,老机长的话让孟飞刻骨铭心。
时光飞逝,孟飞在一次次飞行中,错过父母亲的相继离世,错过了妻子产房分娩。为了给孟飞生日惊喜,机组成员决定搞出恶作剧让他减压,没成想到拉萨出差的周晗定了这趟航班,不巧目睹高天慧对丈夫献媚,顿时气急败坏,一场情感纠葛就此埋下定时炸弹。
面对独守空房的寂寞,无人接听的电话,亲朋好友的议论,周晗动过离婚念头,看见捣腾着模型飞机的女儿将父亲视为偶像,注视着孟飞每天摆在床头的飞行日志,周晗曾几度陷入矛盾的挣扎,当上教授的她开始羡慕普通家庭的生活。
面对妻子的担忧和唠叨,回想儿时立志当飞行员,想起党和国家的栽培,孟飞陷入濒临奔溃的挣扎,关心他的妻子渐渐冷淡,他和妻子陷入冷战。
轰隆隆!猛烈摆动的机舱震醒头破血流的孟飞,他眯着眼对着狂掀脸皮的气流,伸出冻僵的手用力掰动方向盘,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推动操作杆。
此时,塔台一片忙碌,空管、省委、航空局等领导闻讯赶来,机坪上地勤人员、救援人员、堪察人员匆忙奔走,救援器材设备就地铺开,乘客涌到候机大厅玻璃前,举起手机疯狂拍照录像,各路媒体慌忙赶来已在直播,0081航班生死未卜的消息瞬间传遍网络。
周晗坐在餐桌上,一边吃着拉面,一边拿起手机,忽然愣住!随即瞪大眼手指快速滑动屏幕,丢下筷子冲出门。
嘭一声,机窗玻璃瞬间爆裂,碎片在空中乱飞,狂摆的机舱响斥人性恐惧、丑陋和慌乱,七零八落的物品飞来飞去砸在乘客脸上,高军和空乘人员扶着椅子跌跌撞撞站在走道安抚乘客。
光头佬扶着椅子冲到应急出口,一把拉开应急门,高军见状立即上前一脚将门踹上。
哐当一声!飞机猛烈晃动!高军栽倒在猛烈抖动的椅子上。冯丽回想着前男友乘坐马航没有回来,顿时脸色煞白,紧紧抱着高军,手捧花被气流卷在空中飞来飞去。
“啊!”一块破损手机砸在光头佬痛苦扭曲的脸上,光头佬顿时挂着鼻涕失声痛哭,吓得屁股尿流。高天慧将光头佬抱在怀里,用颤抖的手不断抚摸光头佬光秃秃的脑袋安抚。
医生从医疗室撞了出来,扶着黑框眼镜大喊“生啦!”哐当一声!医生撞在洗手间门槛头破血流,他笑呵呵扶着碎裂的眼镜大喊:“生啦!生啦!是个男孩!”
孟飞驾驶着飞机,盘旋空中美丽转身,俯冲低空做好迫降姿势。乘客发觉机舱逐渐平稳,伸着脑袋俯视机窗外,发现机翼下的滑轮已经触碰地面,伴随着新生婴儿的啼哭声,光头佬抬起头,注视高天慧满怀歉意,机舱内响起一阵热泪盈眶的欢呼声,人们甩着帽子,挥舞手中的手机,高呼机长万岁!
孟飞立即解开安全带,冲进机舱看望乘客,冯丽捡起地上的手捧花献向了孟飞。
周晗坐在出租车上刷朋友圈,看见网友热议“英雄机长孟飞”,才得知丈夫驾驶0081航班成功迫降,拯救了128名乘客生命。媒体称机长史诗级备降震撼世界,赞誉中国人在绝境中的人性光辉!创造了中国飞行史首个奇迹。记者们围着乘客采访,乘客们像换了个人有的感慨生命,有的感叹人生。
“飞机坏了!我正在忙!”周晗听着手机,看见迎面走来的孟飞捧着鲜花,双眼涌着泪扑进孟飞怀抱,当着记者们的面大喊:“我老公是英雄机长!”
孟飞抱着周晗,转过头望着迫降在不远处的飞机,明媚的太阳刚刚升起,将0081航班勾画在人们心里。
(终)
梦回大理
(短篇小说)
小时候,一部《五朵金花》电影成了我唯一的记忆;长大后,大理厚重的历史、清新的空气以及金庸笔下的《天龙八部》令天下人向往,秀美的苍山、清澈的洱海,美丽帅气的金花阿鹏深深地把我吸引。
大理都有哪些美丽的地方?大理有哪些少数民族?大理有哪些民族服饰?大理有哪些民族美食?大理的少数民族姑娘长啥模样?种种关于对大理的疑问和幻想,让我对大理充满了各种幻想和向往。
记得电视剧《士兵突击》里有一幕戏,连长老七问史今班长:“退伍前有什么要求没?”
史今遗憾地苦笑道:“老说咱保卫首都啥玩意儿的,没见过首都啥样呀?”
我想,那应该是史今班长退伍前最大的愿望吧。当看着老七和史今坐车经过天安门,史今隔着车窗远远望着天安门泪崩时,我也泪崩了!
多年以后,再看这一幕戏,我又泪崩了。
那是史今守卫了12年的“根”呀!退伍前他终于能够远远地望上天安门一眼,我想他含泪望着的,不仅是中国的首都,更是他心中的首都和信仰。
而我心中也有一个“首都”,它就是大理。在我心中大理古城就像另一个“天安门”,它虽没有北京天安门那样宏伟,但对于大理军人而言,它是大理军人用青春,甚至用生命在守卫的另一个“首都”和信仰。
在大理军人心中,大理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第二故乡。如果非要用一行诗来形容这种魂牵梦绕的特殊情怀,我想引用艾青的诗行来表达:“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大理”二字早已深深地刻进我的灵魂深处。我的战友,我的青春,我的故事,我的信仰,我的汗水,我的泪水,我的留恋,我的牵挂就像一颗颗种子,在这片红土生根发芽。
12年前,一份入伍通知书再次勾起我对大理幻想和向往,对大理历史、人文、风光、服饰、美食和少数民族姑娘的各种未知想象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甚至猜想自己会不会在大理邂逅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民族姑娘,入伍前那夜,我兴奋得睡不着觉。
入伍后,我被分到大理州弥渡县服役。当大巴车弯弯绕绕驶进深山时,我趴在车窗上望了半天也没望见传说中的大理古城,望着重重翠绿高山,望着面面峭壁悬崖,我内心万分失落——那是我第一次望着大理。
那次之后,一睹大理风貌成为我心中的向往。但非常遗憾的是,部队管理严格,军营生活紧张,外出机会很少,根本没有机会游览大理风光,很多大理军人从入伍到退伍,连大理究竟是啥样都没见过。
为什么?“你们是来当兵!保卫国家,服务人民!不是来旅游的!”这是部队领导,平时训斥我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大理的风土和人文,曾深深地触动我。
当兵第1年,我随部队到观音山驻训,当军车经过大理城区时,我和战友们趴在火炮牵引车的后盖上,望着车外渐行渐远的过路风景,兴奋不已。大路两旁父老乡亲在为部队维护道路交通秩序,开车的老百姓也自觉地给军车让路,天真无邪的小孩们站在路边,向我们敬了一个又一个军礼!我们瞬间被这座全国双拥模范城市感动,一道亮丽的风景在心中定格,只可惜那时部队严禁使用手机,我们没有留下一张照片——那是我第二次望着大理。
当兵第2年,我随部队到苍山扑火,大火扑灭后,上级命令我部留守山上观察火情。
那夜,我和战友们都睡不着,站在海拔4122米高的马龙峰上冻得直哆嗦,寒风如刀一般狠狠地刮在我们脸上,我们望着头上的斑斓星空,俯视山下的万家灯火,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成就感——那是我第三次望着大理。
当兵第3年,我前往北京考学落榜,返回部队途中,车子经过洱海,经过三塔,经过一片片向日葵盛开的花海,望着车窗外的一幕幕美景,原本失魂落魄的我忽然振奋起来,当即拿出笔记本,提笔作诗自勉:
窗外大理三月好风光,为何还念仕途惹烦乱;理想青年能取能舍方成事,壮志男儿何惧何怕路曲折。
正是风花雪月短青春,不必驻足迷路常囚困;尽观眼下香花舞蝶怡人景,笑望头上蓝天彩云成心情。
苍山森林,当年高峰峻岭皆是树树木木;古城楼门,亦曾精挑细选栋梁造造筑筑;铺地垫足伐自露根壮树,顶梁支柱挖掘藏支幽木。
输输赢赢原是兵家常情,岂能挫我少年激情神态;成成败败早该望破看开,用来点缀人生斑斓豪迈。
那次,我又没有机会留下一张照片,只留下了一首诗。合上笔记本,望着车窗外的美景,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眼——那是我第四次望着大理。
当兵第4年,一纸调令将我从大理调到成都工作。
离开大理的时候,车子经过城区,我隔着车窗远远望着那一幕幕过路风景,回想起和战友们曾在这片红土高原的点滴记忆,忽然觉得像是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惆怅——那是我第五次望着大理。
当兵第8年,我从成都返回大理,参加最后一次提干选拔。
当我得知自己提干落选的时候,女友来电:“我要结婚了,今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当时,我挂完电话就像掉进了无底深渊。拽着一张回弥渡的车票,万念俱灰。
风吹着我,我从风中闻到红土的气息,闻到向日葵淡淡的花香,那座熟悉的苍山,那片熟悉的蓝天,那片熟悉的向日葵,再次映入我眼帘。
望着那一幕幕美景,我寻见一丝丝慰籍,想起曾经望着她们写下的诗,我顿时忘记了心中的烦躁和创伤,一种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我感觉好像回到了熟悉的故乡——那是我第六次望着大理。
回到弥渡,班里的战友在部队门口等我,我望见那一张张黝黑的面孔,望着大门上的八一军徽,望着墙壁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觉得自己像一个历经沧桑回到家中的浪子。
晚间就餐,连长特意托嫂子从外面捎回一袋弥渡卷蹄,给我们班加菜,那是大理有名的美食之一,也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
转眼周末,我深深吸了口气,闻着部队菜地熟悉的泥土味,高原的阳光落在我身上,我眯眼看了看太阳,舒服!训练了几天终于熬到周末,终于可以休息调整一下了。
“快!收工具!紧急出动!”突然旁边的营长挂完军线电话大声嚷道。在场官兵一听就像大脑神经触电,迅捷行动,我回头一看整个菜地杳无人影。我们冲回营区刚登车,大部队就“轰隆隆”出动了,大理苍山突发森林大火,上级命令我部迅速前往指定地域扑火。
当车子驶出部队大门那一刻,我望着渐行渐远的部队大门,望着大门上的八一军徽,望着大门内“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想起再过不久就要退伍,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留恋——那是我第七次望着大理。
一路上,战友们唱起了《当祖国需要的时候》,我想起那几年军报上刊登过不少追悼扑火英烈的新闻,又想起出发前连长让我们提前写好遗书说是以防万一,心中有些不安。
“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唱歌?”我问道。
车长李启华说:“驻地是灾情多发区,部队经常抗震救灾,接到任务大家群情振奋,士气高昂。”
“近年来,部队扑了很多次火,一次就在今年除夕夜。”坐我旁边的上等兵周明铭说道。
我转过头一看,他手臂上戴着红色臂章,臂章上“团员突击队”5个黄字格外显眼。
扫视整个车厢,我发现不少战友都戴着红色臂章,臂章上的关键词不仅标示他们青年、团员、党员的特殊身份,更标示了他们作为突击队员,无论面对任何艰险,都要冲在前,死在前的战斗决心。
这些关键词,这些人和事,在那一瞬间,印在我眼里,刻在我心里。
一路上,我与车长李启华交谈,才得知出动前,他正准备去军务股请探亲假,原来他家里正在闹土地纠纷,父母多次来电催促他回趟家协调处理此事。
他们有的是刚批了假准备回老家相亲的老兵;有的是已婚士官,妻子正在分娩;有的是刚带病参加完比武的标兵;有的是下连没几天就主动请战的新兵。
谈及感受,上等兵刘超摆摆手说道:“顾不了那么多,灾情就是命令,先执行任务再说。”
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随车子东倒西歪的我感到头昏脑胀,经过3个多小时的折腾,我终于可以跳下车好好喘口气了。
大火已经燃烧了2天2夜,山坡很陡,我们负重30余公斤一步步艰难地攀爬,很多坡段倾斜度高于50度,脚踩着松散的沙石,稍不注意就会失足摔下去。
4小时后,部队终于在海拔4千多米的山顶集结,我们携扑火工具,扛着桶装水,穿越片片山林搜索燃点,有几名战友负了伤仍坚持战斗。
回集结地时已是傍晚,山顶上刮起了寒风,温度骤降,我们灰头土脸地瘫坐在地上发愣,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疲惫和虚脱。
我伸手摸了摸被大火烧焦的树干,发现树身下的根依旧完好无损地扎在泥土里。战友告诉我:“也许来年它又会开花。”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但在我心中,它的生命力如钢铁般坚强,我从挎包里拿出采访本,为它写了一首诗。
深夜,气温越来越冷,我们小组找到一块凹地准备席地而睡。
2007年的扑火情景浮现眼前,当时我和战友们也是这样睡,结果由于地面潮湿,又刮寒风,导致战友感冒发烧。我提议将凹地四周平一平,盖上茂盛的树枝挡风,在正中间刨开直径约50厘米的凹坑,从方圆300米地域内捡些干树枝回来堆起燃火取暖,等到要睡觉时铲出坑里的炭火洒在四周盖上薄土拍实,铺上雨衣和垫褥再睡,这样地面不潮且暖和,6个人挤在一起还可互相取暖。战友们听后迅速分头行动起来,有的捡干草、干柴、断枝,有的刨坑,有的用电筒为大家照明,不到15分钟我们按计划构筑了一个露天小巢。
那夜,上级命令我部:“留守山上观察火情。”我们挤在用树枝临时搭建的窝里轮流值班,望着头上的星空,海阔天空地畅谈各自的故乡、梦想和遗憾。
大理的古城是啥样?大理的三塔是啥样?大理的洱海是啥样?大理的“风、花、雪、月”四大奇景是啥样?我们从没机会切身观赏,也没机会留下一张照片。
那夜,我悄悄抓了一把苍山的红土,用毛巾小心翼翼包扎好,塞进挎包里。我觉得这一把红土能证明我曾经来过大理,守卫过大理。
那夜,战友们都睡得很沉,只有我一个人徘徊在苍山的山顶,望着古城上的星空。
“你们是来当兵!保卫国家,服务人民!不是来旅游的!”从前部队领导的训话在我耳边回响。
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军旅时光,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不舍和伤感:大理啊!大理!你离我这么近,却又是那么远——那是我第八次望着大理。
天亮后,我们继续穿梭山林扑火,刨隔离带,直至黄昏。
橙黄的夕阳描绘了我们的渺小,我们像石头静静望着金灿灿的天空,等待直升飞机的勘察结果,确认山火完全扑灭后,我们才下山。
那次全连扑灭了2千余处暗火,80余处明火,刨了3千余米隔离带,当我们空着肚子灰头土脸走到山下时,大理的老百姓早为我们准备了一盒盒热饭,盛满了一盆盆清水,刹那间,我内心觉得好温暖!对“军民鱼水情”这句话,也有了生平最深刻的体会。
注视着大理老百姓淳朴的面孔,忽然觉得有一种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亲切感,这是我未曾感受过的尊重和爱戴。
归队路上,我没再晕车,一路上大理的百姓为军车让道,大理的交警为军车疏通路障,我们疲惫地靠在车里打盹,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哐当!被车子震醒的时候,我努力撑开眼皮,透过帆布缝隙,望见一抹大理的星空,一轮弦月清晰倒挂在天上。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妹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一位战友望着月亮,低声哼唱着小夜曲。他的歌声让我想起营长曾说过的话:“大理弥渡县是世界著名小夜曲《小河淌水》的发源地,你们在这里当兵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
都说我在大理当兵,可是除了我挎包里那把红土,还有什么能证明我在大理当过兵?
我坐起来撩开车厢帆布,望着那片星空,望着那轮弦月,内心充满遗憾——那是我第九次望着大理。
从军八载,我们在大理扑过火、铺过路、修过桥、扶过贫、救过灾,留下了许多挥之不去的宝贵记忆。
大理是我梦想的起点,也是我灵感的沃土。在工作和训练之余,我创作了不少音乐手稿,创作灵感大多都取材于大理。我的作品《小河淌水的故乡》《花儿又开》在电台播出后,有不少大理的女歌迷写信给我,表达她们对歌曲的喜爱,期待我创作更多新歌,这些来信对于非音乐科班毕业的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我注视着信纸上那些娟秀的笔迹,时常猜想大理的姑娘长啥样?我会不会和她们见面——那是我第十次望着大理。
在所剩无几的军旅时光中,我把在苍山上写的那首诗改编成了歌曲,刚敲定初稿时,正好一位朋友来电,我将新歌唱给她听,她突然哭了,我才得知她的男友也是一名军人,她等男友退伍等了很多年。
从入伍那天起,我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期待退伍的日子,那时我总觉得当兵的日子很苦很漫长,不知道自己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然而,当我戴着大红花,拖着行李,走在战友送别的掌声中时,我注视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送战友,踏征程……”当刀郎的《驼铃》在营区回荡,即将踏上返乡之路时,我紧紧抱住朝夕相处的战友,难舍难分,泪如泉涌。
当火车缓缓驶出大理时,我望着站台上抹泪的战友,望着离我越来越远的大理,我才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的“根”啊!
“她”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第二故乡”啊!以前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她”,而当我离“她”越来越远,“她”将在我的泪眼中彻底消失时,我是多么的不舍——那是我最后一次望着大理。
回老家后,我注视着从大理带回的那把红土,幻想着能否用它栽出一株像大理一样灿烂的向日葵,战友听后又给我寄来了一些大理的红土和花籽。
也许是因为环境和气候不同,我失败了。平时报刊或网络只要出现大理的相关消息,总会莫名引起我的关注。我想,苍山上被火烧焦的那株树,大概已经开花了,可我的梦想还没开花。为了衣食住行疲于奔命的我,在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曾有几次试唱《铁花开》这首歌,控制不住情绪泪崩!
2017年10月,我走进录音棚,录制了这首歌,歌曲发布后,大理的战友经常打电话给我,让我和妻子回大理走一走,看一看。
每次挂了电话,我总会望着阳台那盆大理的红土走神——这是我第几次望着大理?
那株向日葵终于开花了!
可惜一觉醒来,只是幻梦一场。
(终)
当祖国需要的时候
(短篇小说)
烈日下,如血红艳的连旗随风飘摆,撩动我久未沸腾的血液。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老山神炮二连”的全体官兵将见证我立下入连誓言。
其实我很惊讶,到二连没几天,发生了许多故事,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我将这些事记录下来,也许是我平时太忙,怕头绪过乱遗失一些记忆。
几天前,我背着行囊来到云南边陲某炮兵部队。
“去二连报到。”
营长李智权是个爽快人,平时不爱说话,说话从不说废话。
“报告!”
连长睁大眼睛瞅着我,我紧收眉宇注视着他,片刻我和他咧起嘴会心一笑。
我惊讶!并非因为这个叫“王新江”的连长脸型酷似明星陈坤,是因为他曾是我的老排长,那时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坤哥”。
我惊讶!并非因为指导员程彪,皮肤白净,清秀帅气,也并非因为他和我同岁,是因为归队时在大巴车上,我们穿便装坐一起,到连队后才感觉似曾相似,而我才知道战友们喊他“彪哥”。
我惊讶!是因为坤哥和彪哥皮肤一黑一白,站一起成了“黑白配”。我在想这对80后产的“黑白配”带兵会有啥绝招?
“没想到是你!”
皮肤黝黑的坤哥腼腆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像某牙膏品牌的形象代言人。
他笑,是因为我突然出现,再次成为他的兵。
“怎么?不欢迎吗?”
站在俱乐部门口,我当着全连的面笑呵呵问道。
然而第二天,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捅了“娄子”。
“今天全团干部交班,营长被点出来问话,连长也被批评,以后出营区办事记得请销假……”
次日,彪哥找我谈心,原来是因为我上午去服务中心办事,没请假被团领导撞见。
这下娄子捅大了!坤哥怕是要拿我惩一儆百了。
饭前集合的时候,我站在队列里准备挨批,因为坤哥向来公私分明。
“开饭!”
结果他只说了两个字,我思来想去感到内疚,便有话想说。
中午,我在他寝室门口徘徊许久,还是推门而入。
“嘿,坤哥!我负荆请罪来了。”
“别往心里去,都老兵了,还党员呢……”
他回头瞟我一眼,说完埋头继续揣摩花名册,口中念念有词。
“今天的事,很抱歉!”
说完我转身快步离开,走在营区里,我有点垂头丧气,心里十分难受。
“哟!回来啦!你那本诗集书稿我保管很久了,还要不要?”
我抬眼一看是副官朱祥忠,他也是我的老排长,那时我总是“老朱”长,“老朱”短调侃他。
翻阅书稿,许多成长记忆浮现脑海,坤哥和老朱在营直当排长时和我们打成一片,亲如兄弟。
我回来一分到他连队,就给他捅娄子,想到这我鼻子一酸,两眼湿润。
四年多了,从借调机关工作再到参加各种学习集训,这些年我很少在团里。
没想到老朱一直保存着这本书稿,他们这批80后军官办事总是那么上心。
晚点名时,坤哥没带花名册却如数家珍般挨个呼点,全连101人一个未漏。乖乖!新兵下连没几天,这家伙全记住了。
而我回团后,碰见个别熟悉面孔却忘了名字。
到底坤哥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成天在想啥?解散后我站在原地思考,战友告诉我,平日里从士兵成长到训练成绩,再到生活工作等各种大小问题,他和指导员都要操下心。
其实操心我的人不止坤哥。
回团没几天,政委便把我喊到办公室推心置腹,接着主任和教导员也先后找我谈心。
我知道,他们担心我从机关回基层会有落差感或不适应,没想到我二十七岁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兵,让这么多人为我操心。
次日,我早早起床,高标准叠被子,照镜子检查纠正军容,站在镜子前,我在内心告诉自己:“上次把坤哥害苦了,不能再出问题了,第八年兵龄了,多少得为连队做点事了……”
“听战友们说你很辛苦!想帮你分担一下,也锻炼下自己,下周三的法制教育课我来……”
周末我叩开彪哥的门,呈上事先绘制好的法制漫画教案,谈了谈自己准备用“诗歌画”特长丰富连队文化生活的想法。
“嘟——集合!下菜地。”
谈话被哨声扰断,我迅速冲出门外参加集合。
暖风吹过,我闻着菜地熟悉的泥土味,深深吸了口气,高原的阳光落在我身上,我眯眼看了看太阳,舒服!训练了几天终于熬到周末了,终于可以休息调整一下了。
“快!收工具!紧急出动!”
突然旁边的营长挂完军线电话大声嚷道。
在场官兵一听就像大脑神经触电,迅捷行动,我回头一看整个菜地了无人影。
我们冲回营区刚登车,大部队就“轰隆隆”出动了,大理苍山突发森林大火,上级命令我部迅速前往指定地域扑火。
路上,战友们唱起了《当祖国需要的时候》。
“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唱歌?”我问道。
车长李启华说,驻地是灾情多发区,部队经常抗震救灾,接到任务大家群情振奋,士气高昂。
“近年来,我们扑了很多火,一次就在今年除夕夜……”坐我旁边的上等兵周明铭说道。
我扭头一看,他手臂上戴着红色臂章,臂章上“团员突击队”5个黄字格外显眼。
扫视整节车厢,我发现不少战友都戴着红色臂章,臂章上的关键词不仅标示他们青年、团员、党员等政治面貌,更标示他们作为突击队员,无论面对任何艰险,都要冲在前,死在前的战斗决心,
这些关键词,在那一瞬间,印在了我眼里,我心里。
奔赴灾区路上,与车长李启华交谈,我才得知出动前,他正准备去军务股请探亲假,原来他家里正在闹土地纠纷,父母多次来电催促他回趟家协调处理此事。
我扫视车厢里的一张张面孔,他们有的是刚批了假准备回老家相亲的老兵。有的是已婚士官,妻子正在分娩。有的是刚带病参加完比武的标兵。有的是下连没几天就主动请战的新兵。
谈及感受,上等兵刘超摆摆手说道:“顾不了那么多,灾情就是命令,先执行任务再说。”
我没再追问下去,没想到“黑白配”带出的兵战斗力如此顽强,他们思想觉悟如此无畏。
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随车子东倒西歪的我感到头昏脑胀,刚将笔按在本子上,我便忍不住呕吐。
经过3个多小时的折腾,我终于跳下来车大口大口喘气。
山顶上的火已经燃烧了2天,山坡很陡很难走,我们负重30余公斤一步步攀爬,很多坡段倾斜度高于50度,脚踩着松散的沙石,稍不注意就会失足摔下去。
经过将近4个小时地艰难攀爬,部队终于在海拔4000余米的山顶集结,我们携扑火工具和桶装水穿越片片山林搜索燃点,有几名战友负了伤仍坚持战斗。
回集结地时已是夜晚,山顶上刮起了寒风,温度骤降,我们灰头土脸地瘫坐地上发愣,感受到的是饥饿、疲惫、虚脱、思念……
“要不给大家唱首歌鼓鼓劲……”坤哥凑到我耳边问道。
对呀!我说过要帮彪哥分担一下的,我点点头喝了口水润嗓,站到一坡上。
“明天以后够不够/让我继续奋斗/我是一个小战士/生活节奏很紧凑/像战斗/我要为明天而战斗……”
考虑到次日还要继续扑火,我唱了首以前写的战斗歌曲,岂料一些低头打盹的战友忽然抬起头乐呵呵看着我,随即阵阵热烈掌声迎风吹来,作了一番关于战斗精神的即兴演讲后,我一来劲又唱了几首歌曲。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脚下的舞台很特别,这是我平生最狼狈最难忘的一次歌唱,因为浑身灰尘是我的舞台装。
深夜,气温越来越冷,我们小组找到一块凹地准备席地而睡,班长被抽调去执行其他任务。
我想起2007年的一次扑火情景,当时我和战友们也是这样睡,结果由于地面潮湿,又刮寒风,第二天我们有的感冒,有的发烧,人是麻木的。
于是我提议将凹地四周平一平,盖上茂盛的树枝挡风,在正中间刨开一直径约50厘米的凹坑,从方圆300米地域内捡些干树枝回来堆起燃火取暖,等到要睡觉时铲出坑里的炭火洒在四周盖上薄土拍实,铺上雨衣和垫褥再睡,这样地面不潮且暖和,6个人挤在一起还可互相取暖。
战友们听后迅速分头行动起来,有的捡干草、干柴、断枝,有的刨坑,有的用电筒为大家照明,不到15分钟我们按计划构筑了一个露天小巢。
我和战友们挤在窝里看着高原的星空,只剩下半壶水,我们一人一口,凌晨温度变得更冷,我们抱头枕脚,窝在一起疲惫入睡。
天亮后,我们继续穿越山林扑火,刨隔离带。
黄昏时,我们像石头静静望着金灿灿的天空,等待直升飞机的侦察结果,确认山火完全扑灭后,我们才下山登车归队。
那一次行动,全连扑灭了2030余处暗火,80余处明火,刨了3000余米隔离带,但我们一致认为这不算战斗,只算登山训练或生存训练,因为与革命先辈相比,我们战斗力有待提高。
归队路上,没再晕车的我和战友靠在一起疲惫打盹,我没想到短短几天,我就和他们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深夜在连队荣誉室加班写作时,我看了看连队历史。
老山神炮二连是支拥有辉煌战绩的光荣连队。不仅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者阴山自卫还击作战等多次实战和大型演习中战功累累,先后多次被上级表彰为先进连队、先进团支部(党支部)、军事训练一级连、基层建设标兵单位、学雷锋先进单位等数百项殊荣,前年还被集团军表彰为基层建设标兵单位。
回连队后,指导员让我开辟“战士讲坛”授课,还专门请出连旗,要为我办一次隆重的入连仪式。
"王增弘!"
"到!"
"出列!"连长命令道。
"是!"
我挺直腰板迈出步伐向连旗走去,我已经把二连当成自己家,并做好随时和二连兄弟们同生共死的思想准备、
当祖国需要的时候,战死沙场是我最坏的打算,也是我心中的最高荣誉。
(终)
铭心之别
(短篇小说)
十分钟前,那把五四式手枪,差一点就抵在我脑门上。
此时绿皮火车“轰隆隆”作响,已经离开了家乡。
火车餐桌之上,堆满了我童年时的遗憾,满桌“潮味零食”似乎无法填补灵魂的空洞,人这一生这么辛苦活着,究竟图啥?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陌路风光。
突然,一声刺耳哨音,瞬间将我拉回现实,我悄悄瞥了一眼,那把五四式手枪静静插在枪套里,正在眼前来回晃动,原来我刚刚又在发呆。
据书上科普,发呆是人脑对外界事物进行调节的一种应激反应。想必当年,诸多父母进城打拼,乘坐火车时也是这般发呆吧。
也许是80年代掀起的南下打工潮使然,发呆这种特有的“空洞感”也成了诸多留守儿童特有的表情包。
记得小时候,我就时常托着脑袋,坐在老房子门槛上,望着碧蓝天空中的云朵,思索父母在外打拼的模样。
那时候内心挺自卑的,挺无助的。
比如校门口扎堆接送的人海中,望不见我的父母。
或如爬上老榕树摸索孩童时的寂寞,结果树枝“咯吱”一声脆响,只听见“哐当”一声,脸已经贴在泥泞里。爬起来后使劲搓着胯骨,在疼痛感中想寻求一丝安慰,才下意识发现,自己是没玩具的“留守儿童”。
再如回家路过杂货铺时,看见玻璃柜台上那一大罐散装饼干,也只有暗自咽下口水的份,而孩童时期的眼泪,大多都是这样咽进心里的。
自卑能令人情绪爆棚,诸如到手的饼干不翼而飞,足以令我暴跳如雷。
有时大人们问起:“你爸妈呢?”
类似这样的提问,就像一根刺无情刺在我心头那自卑的伤疤上,往往能令我埋下头或转过脸沉默许久。
小朋友也敢这样问的话,那就是讨打的节奏。
所以舅舅家多了不少访客,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讨说法。
而在外打拼的父母,心心念念的应该是房子和户口吧。大人们不都这样嘛,没什么就念什么,缺什么就买什么,凑齐钱买车买房,买的何止是舒适和面子,本质上买的是体面和自尊,更是为了证明自己和家人,不是矮人一截的“城里人”。
那个年代,许多人进城务工后熬出了病,当时由于网络还不是那么发达,所以“猝死”这个词出现频率极低,反倒是偷车犯罪率率极高。
比如我家楼下停车场那位守夜大叔,突然人间蒸发了。
后来我从邻居口中得知,他是常年熬夜熬出了病,最后治不好给病死的。
再如乘坐公交车坐到“生命终点站”的嗜睡女子,身体“噗通”一声掉下座位时,吓坏了售票员。
还有久久不见踪影的留守老人,当人们闻见怪异味道破门而入时,才发现摔倒在地的尸体,已经死了半个多月,后来警方调取通话记录,发现外出打拼的子女,已经大半年没有来电。
那时候,我看不透这些现象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正如我坐在火车上望向窗外久久苦思,也看不透人世间的真相一般迷茫。
正所谓“树挪死,人挪活”,人这辈子谋求生计和出路,必然要经历诸多离别,诸如生死之别,尊卑之别,爱恨之别,长幼之别等等。
记得孩童时期,我在半梦半醒中听见,阁楼传来“咯吱”声响,姨母低声催促道:“只有一班车,四点半经过村口。”
忽然一阵凉意袭来,母亲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当她拉开蚊帐那一刻,闭目装睡的我内心知道,肯定留也留不住,我就继续装睡吧,免得她走得闹心。
岂料,她迟疑片刻后,转身轻抚我额头,正在暗自哽咽,我猜想她是临行前,想再多看我一眼吧,而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
姨母再次低声催促道:“你快点,错过那班车,就没车啦!”
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停时,我独自坐起来,扭头望向窗外,望见漆黑的黎明,内心顿时涌起一阵心酸,强忍许久的眼泪,也瞬间涌了出来。
在我印象中,那个年代拖家带口的人,找份正经工作不容易,所以进城打工的大人们,都特别害怕迟到让人扣工资,更害怕因此丢了工作。
孩童时期经历过的离别,总是令我产生阴影。
所以在踏上火车前,我老早就盯着母亲警告道:“妈,您还是别送了,我真害怕那样的场面。”
然而,母亲死活就是不答应,她坚持要送的理由就是,想再多看一眼自己儿子穿上军装,戴着大红花的模样。
她说,要是在农村有人参军的话,村里都是敲锣打鼓送出去的。
也许是孩童时期的母爱缺失,所以抵达车站后,我刚掀开车子后备箱,最重的那袋行李,一不小心让母亲给抢了去。
“上火车前你帮我提着,下火车后呢?”
倔强的母亲,忽然变得沉默,提着那袋行李直奔火车站大门,我一路追上去。
“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辈子。”
“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什么事都靠自己。”
寒风透骨之夜,火车站门口却人流涌动,武装部长一看见我,便喊我快点跟他走,我以为马上要登车了,立即背着大包小包,挤进密集人海中,磕磕碰碰走了一半时,才突然想起落下了一袋行李,里面装着《入伍通知书》和《档案袋》。
“嘿!让让,请让一让!”
在推推搡搡的逆流人海中,我望见母亲举着那袋行李正向我挤来。
那一刻我吃惊发现,拥挤人群里的母亲竟那么苍老,那么的无助。她每次向前挪一步都那么艰难,那么吃力,就像她下乡之后磕磕碰碰的青春岁月,那是社会洪流所裹挟的失败婚姻,而那袋沉重的行李就像我,就像她每次向前挪动时的沉重包袱。
“要坐好几天火车,不多带点吃的怎么行……”在家收拾行李时,她将一大堆我孩童时期缺失的零食,一个劲儿塞进那袋行李中,当时她硬塞零食那股劲儿。
当时我能感受到,她恨不得将从前缺失的所有母爱给塞进去,也许这些年来她一直心存遗憾,所以下意识地想填补自己那空洞的灵魂。
但是在我看来,她为了我一下买那么多零食,更像是一种“报复性消费”,更像是“经济大出血”。
平日里,她对别人很大方,对自己却很抠门,就连堆满冰箱的剩菜剩饭变味了,她都舍不得倒掉。也许是这些年来,她为了攒钱在城里买房买户口,所以剩菜剩饭吃多了,才不小心患上了肝病。
望见拥挤人群里的母亲,正举着那袋行李,在磕磕碰碰之中向我挤过来,我瞬间发了疯似的,乱撞着挤了上去,一把抢过母亲手中那袋行李。
“妈!这风大,又很冷,你快回去!”
我一把抢过行李,迅速挤到新兵队尾,四周围满了送别人群,望见母亲从人群缝中探了脸,我立即埋头拉低帽檐,生怕她发现我双眼湿润。
“起立!”
队伍向大厅挺进时,我肩上背包带突然滑落,由于大包大揽的,压根腾不出手提起来,忽然有一只手将背包带提上肩,
我猛一回头发现是母亲,她怎么还不回家,我顿时内心一颤,双眼也湿润了。她正要帮我提行李时,我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快掉队了,立即动作粗鲁抢回行李。
“妈!您回去吧!”
岂料扭头一看,母亲用力拽着行李,想必她也意识到,这些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确实令人尴尬。
当时,现场秩序十分混乱,诸多情绪失控的军人家属,纷纷也追了上来,分分钟都要发生踩踏事件的节奏,令人感到不安。
此时,两名神情肃穆的持枪警卫正朝她走来,我立即冲她大吼道:“走!你快走啊!”
“走了!”我用力抢回行李,疾步追上队伍。
一旁板着黑脸的老士官见状,当即厉声命令道:“一排一班!都给我听好啦!立即锁门!维护现场秩序!”
“是!”
只听见老士官刚一声令下,耳边响起一阵阵“哐当……哐当……”的金属撞击声,两名纠察已抡起沉重铁链将大门牢牢锁住。
瞬间一双双手掌,一张张面孔,紧紧贴在两扇大玻璃门上,眼巴巴望向月台。
那一刻,我站在月台上回头一望,仿佛望见了天下父母心,那是万千难以言表的骨肉之情,那令人无法言喻的依依不舍,仿佛牵动着所有入伍新兵的心。
我站在登车口,再次回头一望,望见母亲隔着玻璃,正向我抹泪挥手,但我又提着大包小包,腾不出手回应她,瞬间鼻子一酸。
“磨叽啥呢?别堵在这呀!”
“嘿!你个新兵蛋子,火车误点了怎么办?”
我立即狠下心,转回脸迅速闪进车厢里。
“呜——呜——”一阵阵火车鸣笛声拉响,只见车厢窗户边人头攒动,我本想再看看车窗外到底什么情况?但一看眼前这情形,压根就没我下脚的位置。
令人糟心的是,我刚要卸下行李,一阵阵煽情歌声开始在车厢里回荡。
我一听熟悉的声音和歌词,是吴奇隆演唱经典老歌《一路顺风》:“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
那个年代,这首歌火遍两岸三地,下句歌词,下下句歌词,大家已然猜到,在一阵阵煽情歌声中,车厢里开始有人低声哽咽,更有人内心瞬间“破防”嚎啕大哭起来。
“嘿,嘿!嘿!哭什么呢你?新兵蛋子!”我循声一看,怎么又是那个“大黑脸”,刚才就是他命令纠察锁门,好家伙看着一身匪气,整得跟军阀似的。
只见他手握枪柄,带着两名纠察肃穆而至,恶狠狠盯着哭鼻子的新兵,厉声训斥道:“不许哭!我命令你!不许哭!”
“乘务员,乘务员!赶紧把音乐给我关了!”
我坐在一旁,察觉到他板着黑脸嚷嚷完,背过身一脸肃穆望向窗外,已然双眼通红。
“别哭啦!不服从命令,小心他一枪毙了你!”见他手握枪柄,车厢内瞬间鸦雀无声。
"嘭!呯呯呯……咻咻咻……”在一阵阵猛烈枪炮声中,一道道火线穿过炸开的烈焰。
“嘿!那个兵!向后转!”
我持枪立在训练场上,循着身后那熟悉嗓音,刚转过身便在烈日下,认出大老远那张黝黑的熟悉面孔。
入伍第七年,我到特种部队参加集训,遇见当年那个接兵的老黑班长,内心觉得无比亲切,得知我刚立功,他用力拍着我肩膀,一脸自豪向战友们大声宣告:“看到没?这就是我接的兵呐……”
那天深夜,老黑班长突然掀开我的被窝,嘘声说要为我庆功。
我们抹黑躲在炊事班开小灶时,他笑呵呵告诉我:“当时我那枪里呀,压根就没子弹,就是吓唬吓唬你们这些怂包子,哈哈哈……”
“理解,理解!兵者诡道也。”
“理解万岁!干啦!”碰杯时,我一把抱住老黑班长脖子,贴着他脑门乐呵呵问道:“当年在火车上,你望向窗外,为什么双眼通红?说!”
岂料,我话音一落,老黑班长突然拉下他那张大黑脸。
我盯着他脸上的那条陈年刀疤,立即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
只见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用他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向我娓娓道来。
原来那天,那一幕车站送别情形,让他想起了自己入伍时的情形,当他踏上绿皮火车后,老母亲追上月台,追着绿皮火车一路跑,一不小心摔倒在月台上,他趴在车窗上瞬间嚎啕大哭。
老黑班长说,后来他老母亲生病了,也没敢在回信中告诉他,生怕他在部队里干工作分心。说着说着,他突然失声痛哭道:“接兵那天,我请假赶往火葬场,送了俺娘最后一程……”
多年后,我变成了孩子们的父亲,身处“离婚率远高于结婚率”的社会环境中,亲身经历并目睹了诸多底层艰辛时,才明白当年母亲的个体命运,只是社会高速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那个年代离婚的人又何止是她?无论是楼下停车场人间蒸发的守夜大叔,还是乘车坐到“生命终点站”的嗜睡女子,或是久久不见踪影的留守老人等等,许多人都在为了命运而抗争。
当我翻开当年的记事本,看到过往那些人事物时,对比了过去和现在,内心才忽然明白,我们终究只是一粒时代的尘埃,无论这辈子如何折腾,无非是火葬炉里扫出的一堆骨灰,也许那堆骨灰回归大地之后,在历史的变迁中将化为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人这一生或贫或富,或爱或恨,或分或合,或喜或悲,或强或弱,或尊或卑,或生或死,无论为命运而抗争,或是为家国而抗争,无论我们为了什么,注定要经历诸多刻进骨子里的“铭心之别”。
(终)
作者简介
易白,本名王增弘,编剧、导演、音乐人等,累积发表诗文、小说百余万字,曾获首届杨牧诗歌奖、首届国际生态文学奖、我与贵阳火焰蓝文创大赛二等奖、第二届海上邮轮诗歌大赛最佳人气奖、2022第三届紫荆花诗歌奖「和平与安宁」全球华语诗歌大赛诗歌贡献奖、神勇的残奥健儿主题歌曲征集3个二等奖、强国一代歌曲征集优秀奖、云南省军区之歌创作和征集优秀奖、华语播客巅峰榜(第2名/第4名/第8名)、第六届横店儿童国际电影节优秀电视片、金秒奖、2009和谐文化之旅全国诗书画大赛一等奖、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22周年江山如此多娇摄影比赛银奖等奖项,曾因文艺创作成果突出荣立二等功。现为五星文艺创作室及电影、音乐厂牌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