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所旧事
修理所旧事
作者|张鹏
1993年11月20日,天很冷,下着小雪,纷纷扬扬的。一辆军用吉普车载着刚刚结束三个月入伍军政训练的我,在马兰营区里穿行。
车先是沿着沥青马路行驶,然后拐上一条沙石路,再拐弯,在一座楼房前停住了。
到了!负责领我报到的干部干事说。
这是哪里?我问。
那位干事微微一笑:通信指挥所,大家习惯上都叫通信修理所。
通信修理所刚成立时隶属基地通信总站,后来划为基地司令部直属分队。1993年,为圆满完成加速核试验指挥保障任务,基地司令部新成立了一个试验指挥所,同通信修理所合编为一个单位,称通信指挥所。1996年,暂停核试验后,试验指挥所撤编,通信指挥所改称通信修理所。2000年3月,通信修理所划归基地通信总站管理,编制仍在基地司令部。2005年3月,通信总站技术室成立,通信修理所编制撤销。
从1993年分配至通信指挥所,到2001年调离通信修理所,我在这个单位度过了八年的时间,见证了她在加速核试验期间的光辉业绩,也经历了她在全面禁核试以后的创新发展。可以说,修理所是我军旅生活的第一站,也是一个大站。修理所,留下了我青春岁月的许多美好记忆。
1993年到1996年,是基地有史以来任务最忙的时期,也是修理所官兵大显身手的重要阶段。
本来,试验指挥所担负着核试验的指挥调度和图像传输任务,进场执行任务应该是试验指挥所的事。但是,那个时候,为了全力保障试验任务的圆满完成,通信指挥所官兵不分你我,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块进场,一起到一线执行任务,充分体现了团结协作的精神,也在共同执行任务中结下了深厚的感情。2006年12月,在乌鲁木齐马兰办事处斜对面的湖南饭馆,我和当年修理所的两名战友在一起吃饭,席间谈的最多的就是当年在修理所的那段日子,那些人和事。一谈起来,就思绪起伏,感慨万千,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每年是在三月初进驻场区,住在指挥部旁边的平房里。上班时,坐车到几十里外的前进指挥所,指挥调度组在指挥间,图像采编组在图像采编车内。指挥调度主要是负责试验时北京对基地试验指挥部以及基地试验指挥部对各点、号的指挥调度。图像采编是把试验现场几个重要部位的图像信息采集下来,送到图像采编车;图像采编车内的工作人员再把图像经过简单编辑处理后,一路传到,为试验指挥部首长决策提供现场论据,一路以静图方式向北京指挥大厅传送。根据任务需要,在试验井口、参观场、测试车群等地方,两个组都设了几个点,负责现场的指挥调度和图像采集。
我被分在了图像采编组,开始是负责测试车群的图像采集,和另外一名战友拎着箱子,坐车到指定位置,找到预先放在那里的架子,把摄像机、适配器、光缆终端等在架子上安装调试好,然后和图像采编车上的战友联系,联系是通过一部磁石电话,摇把子的那种,把剥好的被覆线往电话接线柱上一接,把话机转柄握住,转上几圈,便接通了。我在这边喊:采编车!那边回答:收到,请讲!我又说:图像信号怎么样?那边要是回答说“很好”,就说明可以放松一下了,等待命令。那边要说“需要调整”,就拿出小监视器接上,调整图像,直至对方满意。每次的工作程序都大致相同,包括全场联试和综合演练,唯一有区别的是,综合演练是分两次,一次是联试联调,一次是成果抢收。
因为“零前”一天,我们负责的摄像和传输设备安装调试后,就捆扎固定,然后断电等待。零日当天,到前方给设备加上电,略作调试,就回到前进指挥所待命。“零时”到来,一声巨响过后,在大地的剧烈震颤中,我们头戴防毒面具,身穿防护服,脚登防毒靴,坐上车,跟随抢收的队伍,冲进爆炸激起的漫天尘烟里,到目的地下车后,先是拍摄测试车群和井口各参试单位的抢收情况,然后断电,拆除设备,带回前指。那种感觉,可真像上战场一样,让人至今回想起来,仍激动不已。
后来,我的工作有了调整。每次试验,前进指挥所附近都会树起一座4米高的铁塔,那就给我们的宏观摄像用的。从1996年开始,我在任务中从事宏观摄像工作。在这里可以记录下核爆炸的壮观场景,也能拍摄到“零”后成果抢收车队行进的情况。
1996年7月29日,中国最后一次核试验成功后,我的一位战友为我拍摄了一张在宏观摄像塔上工作的照片。这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相册里。
在完成加速核试验任务总结表彰会上,我们通信指挥所荣立集体二等功。
修理所从所领导到士兵都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工作劲头足,业余时间也挺能玩。在场区执行任务的时候,除了到前指工作和业务学习外,就是玩。有下棋的,有打牌的,也有踢球的,挺热闹。
所里自己组织了一个足球队,有统一的队服,经常是吃完晚饭,有人就喊一声:踢球去!一帮人换上队服,到场区招待所院子前面的水泥场地上,用砖块摆上两个门,分两组,开战。马路对面住的是九院作业队,也有一帮小伙子,开始也到这边踢球。有几回碰上了,我们就有人提议,赛一场吧。九院的说行。比赛,就开始了。结果我们的人能拼能抢,又能跑,到最后,九院的小伙子们跑不动了,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队员把球送入他们的球门。还是解放军厉害!他们这样说。后来,就很少见他们来踢了。有时候,我们有人扯着嗓子,冲马路那边用很浓的四川口音喊:九院的,踢球喽!怎么喊也没人来。有时,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有几个人在踢,见我们来了,把球一带,回去了。
再就是打牌。我们在场区打“双抠”。四副牌,六个人打。牌洗好,翻一张出来。抓牌,谁抓到那张翻着的牌,就是庄家了。庄家然后要牌,找“朋友”。要上的,就和他是一家,没要上的,就是敌人。双方对阵,输了钻桌子。经常是从吃完晚饭,直打到凌晨一二点,有一次竟然打到了天亮。洗把脸,出操。出完操,吃饭,上班。下班回来,吃了午饭,再补觉。有那么一回,打牌打到半夜,散场了,洗漱完睡觉。有个人睡着了,说梦话,说你那张天“5”一下来,就打平了。你小子怎么就不下呢!
要说起来,修理所还有几个笑话呢。
一个是在有一年进场的时候。修理所是机关直属分队,实际情况跟建制连队有区别,但在管理上跟建制连队没多大差别。这不,要进场了,机关领导就说今年任务重,你们在场区得呆上大半年。既然要呆这么长时间,你们除了要圆满完成试验任务,还得抓好农副业生产。场区那个条件,种菜肯定不行,活不了。这样吧,把你们猪圈的猪拉几头上去养着。
就这样,在把桌子椅子文件柜之类物品搬上卡车车厢之后,我们几个年轻干部又到猪圈抓了几头猪,用绳子捆了蹄子,抬上车厢。准备停当,大家商量后决定,由我带着卡车先走,其他人坐着一辆面包车半小时后再出发。
从马兰到场区,120多公里的路程,中间还要翻山,汽车得走两个多小时。汽车沿着墨绿色的军用公路蜿蜒前行,路两旁是茫茫戈壁滩,遍地碎石,寸草不生。俗话说春困夏乏,暖暖的阳光照着,再加上路面不平整,车子轻轻摇晃,三下两下,坐在驾驶室里的我,便睡眼朦胧了。这样晕晕乎乎迷迷瞪瞪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就到了场区检查站。停车下来接受检查的时候,我们后面出发的面包车也赶到了。车门打开,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抬了头猪下来。我觉得奇怪,便问:你们又绑了头猪上来?
几个人便笑得前仰后合了。
原来是我这车上拉着的一头猪,自己挣脱了两条后腿。中间翻山时,车子猛地一颠,把这头猪给颠下来了,摔了个半死,又折了一条腿。面包车赶到时,这头猪正在戈壁滩上茫然四顾,苦苦挣扎。几个小伙子见状,赶紧上前,把猪摁住,捆了个结实,抬上车,面包就加大油门,直追我带的这辆车了……
赶到场区时,有人把情况反映给了在此打前站的所领导。这位领导慌忙爬上车厢,查看情况。看着那头猪可怜兮兮的样子,领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一个劲地对我说:要小心啊!千万要小心啊,同志哥!
还有一个笑话,也是和猪有关的。两次任务间隙,大部分人撤回马兰休整。留下炊事班长、炊事员、一个老兵和我,四个人在场区。作为干部,我每天晚上都要给领导打电话,汇报情况。我们领导也经常打电话到场区,电话呢,有时是我接的,有时是其他人接的。有一次,我们领导打电话过来,炊事班长接的。
领导在电话里就问:猪怎么样了?
炊事班长回答:黑猪变成白猪了。
怎么回事?领导吓了一跳,显得很着急,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炊事班长笑了:没怎么回事。有一头猪刚拉上来的时候,颜色是黑的。现在长大了,猪大十八变,颜色长开了,长成一个白底黑花的猪了。
哦,这样啊!领导在那边长长地出了口气。
补充一点,算是个小插曲。那年任务结束,大家都想早点撤场。我们领导却不同意。结果,商量了半天,领导松口了:撤场可以,得先把猪装上车!否则,没门。没办法,我们跳进猪圈,抓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猪们装上了车。再看看我们,一个个衣服上又是猪粪又是水,臭不可闻。当时,我开了一句玩笑,说抓猪前是猪比我们脏,抓猪后是我们身上比猪还脏。
第三个笑话,也是当年在场区执行任务期间闹出来的。前面已经说了,修理所是机关直属队,属于基层连队建制,但跟基层正规连队的情况又不一样,单位里除了两名领导,就是我们一帮年轻干部和几个兵,没有中队长班排长之类编制。然而,既然是基层单位,那就得老老实实地按照基层单位的规矩办事。不是有一句话“治军一定要严”嘛!
这不,全体人员到了场区,刚收拾好住下,领导就把大家集合起来训话,说虽然我们是直属队性质,虽然现在是场区,虽然条件比较艰苦,但是制度必须坚持,首先是早上要出操,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请假。如果谁无故不出早操,就罚款,一次一块钱。
故事,就这样发生了。
一天早上出操时,领导发现有三名干部没有来,而且这三名干部住同一个房间。
怎么回事?干部干部,先干一步,早上连操都不出,怎么带好头?没啥说的,罚款!听这口气,您就知道我们这位领导当时有多生气了。
当然,领导的态度也很坚决。
早操结束后,领导去敲这三个人的房门。当时,这三个人正睡得香呢,都没听见敲门声。门是木头做的,原来装了把暗锁,不知让谁给卸掉了,只留下一个装锁的孔。门从里面顶上了,领导进不去,就在外面敲门,不停地敲。我们这位领导,特别有耐性。他敲你的房门,你要是不开,他就不停地敲,敲三天三夜也不觉得累,直敲到你开门为止。这不,领导敲了一阵门,把这三个人给敲醒了。便有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呀?领导站在门外答:我。里面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了:是领导!再一看表,明白了:早上没出操。没出操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交罚款吧!于是,这房间里睡在最里面的人对睡在最外面的人说:去,给他三块钱!
这睡在最外面的人立刻披衣下床,从衣服口袋里找了半天,才把钱找到,数出来三块钱,从门上装暗锁的孔里塞了出来:拿去!
再说我们这位领导,接过了钱,转身往回走。开始还挺得意,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后来,一下明白过来了,不由地骂了一句:我他妈怎么像个讨钱的?!
第四个笑话,其实我也把不准算不算笑话。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因为修理所院子里有通信仓库,那可是重点目标,怕丢东西,就养了条狗。这狗平时挺老实,也挺尽职,很受大家喜爱,以至于有人私下称它是修理所的“警卫班长”。
不知怎么搞的,这“警卫班长”那几天特不老实。有一天,大家在后面干活时,有个新兵从它面前过,这狗一下扑上去,咬住了新兵的腿……新兵还没事,何况又是自己单位养的狗,到防检所打个针,上点药,就没事了。后来有天早上,这狗自己挣脱锁链,跑到了修理所门口,门口是马路,正好有位老人家出来晨练,夏天嘛,穿得也少。狗一看,这老头不错,白白胖胖的,上去照着老人家的腿就是一口。这下惹麻烦了。原来,这老人家是位老干部,平日大小领导见了,也得点点头握握手打个招呼,谁料今天会被狗咬了?有人立马把此事向上作了汇报。上面的领导一听,又气又急,立刻命令向老人家道歉,把狗杀了。我们所领导只好照办。几名战士拎了棍子,到后面去,把狗乱棍打死。有一名战士拿着棍子,没打,站在一旁偷偷掉眼泪。领导火了,骂道:你小子倒奇怪,来修理所这么多年,跟我们关系不咋的,跟狗关系倒是挺深!
笑话归笑话,其实,修理所的干部战士总体上还是很好的,特别是干部。修理所30多人,其中干部20多人,战士11人。大小平时大小活动、劳动、公差勤务都是干部带头。有一年司令部直属分队组织班队列会操,修理所组织了一个清一色的“干部班”,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还有一次,到菜地劳动,一个志愿兵带着8名干部去,劳动了一整天,没有一名干部有二话。正因为如此,修理所的干部普遍得到好评,有不少还走上师团职领导岗位,成为基地建设发展的骨干力量。
全面禁止核试验后,通信指挥所更名为通信修理所,任务调整到了通信设备的二级维修上,工作很多,也很杂。此外,根据基地司令部通信处安排,参加了几次大的通信施工。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参加试验任务的那段日子值得回味,也值得我们珍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