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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战戈壁滩

两战戈壁滩

文 | 高跃星


我是1978年阳泉籍矿务局机关下乡知青,和城郊两区优秀青年应征入伍,从市二招坐公交车(租),奔长治,换乘闷罐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途中还要给所有客车、货车让路,七天七夜后下了火车,在吐鲁番车站换乘带篷军车翻越天山,经过一天的颠簸,才到达驻地马兰。

天色渐晚,进了营房后,脸盆毛巾早已摆成了一行,整整齐齐,老兵帮着拿东西安排食宿。

后来才知道马兰离乌什塔拉五公里,北临天山山麓,南邻博斯腾湖,东托罗布泊。是一个集医院、学校、幼儿园、办公楼、宿舍、礼堂、广场、军人服务社、汽修厂、机场、发电供水与一体的已初具规模的小城市。

周边营房成片,歌声不断,柏油路两旁,白杨挺拔,到处都是头戴红星,身着军装的身影,我还在马兰的图书馆买过一本《现在可以说了》的书。说的就是美国在1945年7月16日进行的首次核试验,当时为了保密叫《曼哈顿计划》,历时五年,起的名字叫“胖子瘦子”。也就是投在日本国广岛和长崎的那两颗原子弹。新兵连的第一课,背《保密手册》第二课是《各种机械技术培训》,第三课是《军事科目操练》。

1979年三月,新兵连集训即将结束,最想做的一件事,可能就是三点红一戴,武装带一扎,挎上枪照相,给亲人一个神采飞扬,气宇轩昂的自己。

当时“一人当兵,全家光荣”记得当时是一连文书石崇文招集各班排战友去连部照相,一个个争先恐后,你推我挤。那天气候晴爽,蓝天无云,在连部的标语牌旁轮流持枪留影,有冲锋枪和手枪,那叫一个帅。我还记得标语牌上的两句话“安定团结,大展宏图”,遗憾的是我只有一张手枪射击姿势的照片,四十二年过去,每一次看到它,内心总有一丝豪气,这可能就是一个当兵人的情怀。

作者在部队训练间隙

接下来,我被新兵班长宋凌阁留在了他在的三排三班。

他是吉林省白城市人,个子不高,白净干练,声音悦耳,做事认真,喜欢诗词歌赋,中共预备党员。我算是提前下班,跟着他开始学习操作和保养发电机。因为五月份施工任务在即,时间紧,任务重,我的心早已飞到了场区,那时马兰为山下,场区为山上,那是一个神秘而充满传奇的地方,尤其是古楼兰遗址,更是令无数人向往。

我所在三班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先进班集体,墙上挂着的锦旗,有二等功、三等功、和流动红旗。这足以说明,在每次核试验施工中三班首当其冲,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供电任务。他们是排副黄敦宏,班长陈铁军都来自安徽省,战士李中海来自北京怀柔,我和杨载富来自阳泉市,另有两个新兵来自河南和天津,前面退伍的和后面来的因为我大部分时间在场区,对他们不是太了解,所有就不提了。我把在场区施工中的趣闻轶事写出来,也是我一生中艰苦而自豪,实干而光荣的经历,那段历史必将激励后代告慰战友。

一、难忘的经历,瞬间错过

第一次进核试验场区,我和新兵班长也就是我的师傅坐在一辆老解放车里,后面拖着90马力老式柴油发电机、一路向东,在苍茫一片的戈壁滩上前行。

一路走一路过,所到之处,班长就给我讲,这是红柳、那是骆驼刺、什么孔雀河、甘草泉、黄羊沟、榆树沟。

总之我是看不见树也看不见泉,看见的只是眼前的一片茫然,记得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好好干、争取早日入党提干,我默默下定决心干出一番成绩来,汽车走了七个多小时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牌楼式的哨所,鲜红的“东大山哨所”分外醒目。

靠左边有两间平房,路中间横着一根碗口粗的栏杆,说是叫东大山,其实在我们山西不叫山,充其量也就算个疙梁梁,这就算进了场区,也是禁区,这里是基地警卫团4连一个班,轮岗驻守,为进出核试验的扼关哨卡,没有通行证是一律不得进出的。

过了哨卡,路的两旁是16个二米见方的标语牌,白底红字“精心组织,精心设计、精心施工、精益求精”

东大山哨所

越往前走,眼前的东西越多,什么导航架、模型塔、水泥桥、地窑子、施工后留下的破木头、烂木板……车总算在一片地窖子前停下,工程兵部队原来在场区住的是单帐篷,一层帆布,夏天蓬里热的像蒸笼一样,温度高达50—60°。后来才有了地窖子,用砖砌成地下室,上下有台阶,上面架上帐篷,虽然也是单层的,但比起前辈们的我们算是享福了。

戈壁五月,烈日炎炎,气温高达45度左右,干燥酷热,风沙袭来只得躲在床铺地下,上面遮上床单,口鼻用毛巾捂上,耳朵用棉花塞住,饿了就去炊事班领上压缩饼干,就着水充饥。

刚施工开的时候,就是个渴,就是个喝水,白花铁皮喇叭水桶不够喝,还加上水土不服,流鼻血,喉干舌裂,口舌生泡,要不是仗着年轻非晕菜不行,这时候想到的是电影《上甘岭》和歌曲《一条大河》。隔三差五刮风不断,最大的时候10级左右,飞沙走石,有一次晒被子,大风一来被子被刮跑,几个人去追越追越远,吓得直用手背遮着眼睛往回返,走一步退两步,好不容易才回到帐篷里,一个个唉声叹气、真是应了老兵口中的那打油诗“天上无鸟飞,地上不长草,千里无人烟,风吹石头跑”。

我单独操作发电机后,哪里有施工部队,哪里就有发电机手,施工部队战斗在哪里,发电机就跟随在哪里。

试爆前,是各部队最忙最紧张阶段,用电量达到高峰,36团汽车兵还好说拖起来就跑,卸下东西就走,找地方避凉去了。可发电机不行,有时连轴转,人不累,机器累,我着急它不着急,又是给它遮阳,又是给他泼水降温,检查仪表辨别机械声音,保证它的正常运转,构筑工程任务混凝土不能停。加工连的战士可够辛苦的,我就深受感动,他们每天每人20公升的塑料桶水都不够喝。

在烈日炙烤下,一干就是四五个小时,营长亲自上马,看不出谁是兵谁是长,有一次在硬化地基时,我把振动器的线头接牢绑好,还特意在接头处多缠了几圈绝缘布,就怕见水漏电,把他们班长叫过来,左安右策,一定要有专人提线跟着振动器走,脚下还要垫上木板,防止漏电,交代完后送上电。

由于天气太热,我就躲在发电机背后凉快去了,时间不长,有人跑过来大喊“快去看看,干活的人都跳起舞来了”一到跟前团长黑着脸就训了我一顿,“怎么搞的,出了事你能负起责吗?”我不敢吭气,只能低头检测线路,一看接头在水泥中泡着,旁边无人,这下我有了底气,我把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团长听,旁边的营长连长害了怕,把去厕所的新兵叫过来就骂,“你个二百五货,走也不知道换个人”团长一挥手继续干活,留下一句“回去再收拾你们”这件事闹的我哭笑不得,反而替那个新兵多了些同情,离氢弹空爆的试验越来越近,已进入倒计时,投弹的飞行员模拟训练也停止了,场区所有人员都集中到离爆心60公里的白云岗后面,在爆炸前10分钟,参试人员和参观人员,都戴上统一配发的防护眼镜,整个场面鸦雀无声,翘首以待,6月份上午九点左右,寂静中等待着女报音员预报的声音,“十、九、八、七、六……”但令人失望的是六后面没有了声音,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半个小时后传来停止试验的命令,各连队返回原地待命,后来才知道是子伞没有打开的原因,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就这样随风而去,给我留下了终身的遗憾。

二、为看演出,忘了原则

在茫茫戈壁滩上,没有施工任务时,无聊、枯燥是家常便饭。

胡思乱想是打发时光唯一方法,正处在青春期,荷尔蒙过盛,头发胡须也长的快,也没有个镜子,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个样,水比油贵,盛夏时节,能洗个澡成了战友们的奢望。基地的洗澡专用车每年最多能到场去一次,每次都是限时限量,洗澡的时间还没有排队等的时间长,就这样我觉得已经很开心了,突然有一天得到通知说“科委文工团要来基地慰问演出”,我们欢呼雀跃,蹦走相告,工兵连负责搭台,一连负责送电,这次新兵班长宋凌阁已退伍回了老家,只有我和北京兵李中海两人,他虽然当兵比我早一年,但这台老式柴油发电机他摸的少,再加上他本身就想去看演出,所以最后领导还是把任务交给了我,铺线的活给了二班干,我开始做准备工作,先是保养发电机,检查油箱水箱,各种管路,电瓶、配电盘,一切就绪试机良好,演出那晚,我看着别的班的战友兴高采烈的唱着红歌,拎着马扎走向舞台,只剩下我一个人和发电机作伴,孤独感油然而生,躁动和不安使我下意识不停的看仪表和配电盘指数‘

我一直守在发电机旁,半个小时后,一点问题没有,机器的稳定性很好,我又给发电机加了油和水,一个大胆的念头闪出,偷偷的去看一会演出,不可能出事,在侥幸心理的作用下,失去理智,撒腿向舞台跑去,就这样躲在人群后面,第一次听了歌唱家马玉涛的《马儿呀你慢些走》还看了曲艺男扮女装的串烧节目,在一片笑声中,我恋恋不舍的悄悄离开了舞台,小跑步往回返。

倒霉的是,兄弟连队的炊事班养的狗成群把我围住,挡住我的去路,我浑身发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我没有选择,咬牙往前冲,比兔子跑的也慢不了多少,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害怕,裤腿咬破也顾不上,直到跑到发电机旁灯光越来越亮,群狗才一哄而散,无影无踪,谢天谢地总算没有误了大事,一旦停电记大过处分是躲不了的。而且前功尽弃,追悔莫及,要不是这次写回忆录,打死我也不会说出来。

我两年受到连嘉奖四次,算是最多的,心里想就算是三次吧,落个心里平安。

三、一张禁区照片填补了施工无影的空白

前排左三(作者)

这张四十二年前在戈壁滩上的人机合影照片,是见证我和所有参加过核试验战友们的唯一一张施工照。

如果不是刚从军事院校分到一连的新连长,带着相机给我们留下这张珍贵的照片,那么就不会有今天这个故事,虽然他们的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但是钩起我回忆的并不是《保密手册》,而是在施工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往事。

1996年7月29日,我国政府宣布“从翌日起中国暂停核试验”此后,我国核试验情况才逐步解密,张爱萍首长讲“现在可以说了”下面这个故事就是照相前发生的,事情虽小,但终身难忘。氢弹试验临爆前,各级首长陆续从四面八方到达场区指挥所报到,我是发电机手必须在首长都来前送上照明电,那时加工连早已搭好了新帐篷,办公用品也基本到位,送电任务又交给了我和北京兵李中海,这次可出了个大笑话,广挨骂不说,还丢人现眼,真给三班丢人。

帐篷是三角顶四个角都有镀锌拉环,布线时李中海把火线和零线并在一起从拉环中穿过,图的是省事,我当场制止说,这样干不行他却不屑,还嗤之以鼻哼了一句,“你懂个啥,就这样”,完工后,领导一检查,叫马上返工,我是受苦不落好,他是个吊儿郎当货,满不在乎,接下来给其他连队架线接灯。

我俩分工一前一后装灯口,全部接好后,一送电,就跳闸,也找不见毛病,把老兵们叫来查,也找不见问题所在,河南老兵郝和平问我,“小高最后几个帐篷是谁接的灯口,我说是李中海”他接着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好事没有他,全部拆了重接,我就不信这个邪,当时李中海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几个人一起从头拆到尾,最后在一个灯口上发现了问题所在,不知是少了一个灯口还是坏了一个,反正是火线和零线互相在灯杆丝上拧在一起,哪有不短路的道理。后来怎么处理的这件事,我也懒得过问,由此可见把质量和安全放在第一位,做好每一个细节工作,稍有疏忽就容易发生事故,一定要高度警惕,千万要牢记标语牌上的十六个字,“精心组织、精心设计、精心施工、精益求精”,这样才无愧于班集体的荣誉,对得起军人这个光荣称号。